文|江隐龙
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将诸葛亮、关羽、曹操列为“三绝”。曹操功盖一朝，诸葛亮功盖一国，关羽功盖一军，若论历史功绩，当以平定中原、奠定曹魏的曹操为首，以筹划三分、治蜀北伐的诸葛亮为次，以镇守荆州、水淹七军的关羽为最后。
然而若论影响，无论是曹操还是诸葛亮，恐怕都难及关羽之万一。曹操文治武功的历史功绩、诸葛亮神机妙算的文化印记，均可谓家喻户晓，但毕竟只是凡人；然而关羽却在后世的庙堂与江湖中渐渐升华为儒释道三教共同的信仰，“身兼”武圣、财神等神位，成为恩泽百姓的神祗。更有甚者，关公信仰更流传至朝鲜、日本，成为海外华人华侨的精神皈依，这些，都是曹操、诸葛亮所无法企及的。
关羽这一位功业并不突出的武将能够在后世超凡入圣，有着复杂的原因。然而将历史上的关羽与《三国演义》中的关羽做比较，却能清晰地看出关羽由人而神的嬗变过程，这一过程，或许也正是关羽通神之路的注脚之一。三国时期战事频繁，因而也是个名将辈出的时代。曹操、孙权、刘备三方势力中以刘备人才最为匮乏，但因为《三国演义》的影响，其帐下的“五虎大将”却最负声望。“五虎大将”在史书中本无记载，究其根源，乃是陈寿在《三国志》中将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赵云合编在了一个传记中。传记中五人以关羽为首，在历史上刘备麾下的第一大将，也的确非关羽莫属。
话虽如此，关羽的事迹却着实不算多，《三国志·关张马黄赵传》中描写关羽的篇幅甚至不如马超。关羽生平，主要有以下事件：斩颜良、千里走单骑、守荆州、刮骨疗毒、发动襄樊之战。斩颜良与刮骨疗毒可见其勇，千里走单骑可见其义，守荆州与发动襄樊之战可见其将略，然而关羽最终还是死于襄樊之战，故又可见其将略不足。除去这几件事外，关于关羽的故事，几乎尽数是虚构的。
不过仅就这几件事，也足以让关羽成为一时名将了。关羽的成名之战，为斩颜良。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爆发，袁绍出动了名将颜良，而曹操则以张辽、关羽为先锋。《三国志》中载“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需要注意的是，关羽斩颜良并没有借赤兔马之威，而是径直“刺良”；颜良死后关羽斩其首级而还，袁绍军诸将无人能抵挡。
《三国演义》中言“关公赤兔马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毕竟有乘人不备之处，故这一战的实际难度远比《三国演义》中所描绘的要高。既然是“刺”，则关羽所用的兵器很可能不是刀而是枪或矛，这样“斩其首还”便需要拔出佩剑，这在“万众之中”是非常危险的。关羽完成这一系列举动后手持颜良首级，还能做到“绍诸将莫能当者”，其武艺之高可想而知。
关羽斩颜良是在其归降曹操时立下的战功，在此之前未见其有何作为。曹操能在最初便器重关羽，“礼之甚厚”，凸显了曹操的识人之明。关羽立功之后便欲离开曹操复归刘备，曹操不但没有杀之以除后患，反而任其离去以成全他的忠义，故而斩颜良之故事虽体现了关羽之勇，却更体现了曹操的王者风范。
一将功成万骨枯，斩颜良使关羽一举成名，而在当时，刘备帐下的张飞、赵云二将还没有像样的战功。刘备南下后辗转取得了荆州，后刘备入蜀，将荆州托付给关羽也便不奇怪了。刘备帐下，像关羽这样名满天下的将领，实在很难找到第二个。
刘备平定益州后，关羽率军北伐发动襄樊之战。是役中，关羽水淹七军，降于禁、杀庞德，“威震华夏”，以至于曹操欲迁都以避其锋锐，关羽走向了其人生的顶点。然而就在此时，留守荆州的糜芳、傅士仁投降孙权，关羽回军救援未果，最终被斩杀。只是糜芳、傅士仁投降也源于关羽平日刚愎自用、盛气凌人，两人叛国固然有错，但关羽也并非全然冤枉。
关羽是三国时期的一流武将。曹魏诸臣认为“蜀小国耳,名将唯羽”，并不算是过誉。然而仅以战功论，关羽虽有过人之处，比起曹操的“五子良将”、孙权的“江东十二虎”，也未必能高明许多。关羽的声望，源于其义：那便是身受曹操礼遇却不忘故主，却又在立功之后才肯离开。这一番行事，言必信行必果，恩怨分明，忠义两全。
关羽报恩之后重返刘备的事迹，是其之后通向神坛的基础。然而在史书中对关羽离开曹操的原因，却又有一番解释。《蜀记》、《华阳国志》与《献帝传》分别有如下记载：
“曹公与刘备围吕布於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於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
“初，羽随先主从公围吕布与濮阳，时秦宜禄为吕布求救于张杨。羽启公：‘妻无子，下城，乞纳宜禄妻。’公许之。及至城门，复白。公疑其有异色，自纳之。”
“朗父名宜禄，为吕布使诣缘术，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围，关羽屡请于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
也就是说关羽看中了秦宜禄的妻子，之后秦宜禄的妻子杜夫人被曹操纳为已有，关羽心中不安，方才离去。爱慕佳人本非污点，但秦宜禄未死，关羽惦记其妻终非雅事；又因这等事而见疑于曹操，便非大丈夫所为了。
总体上看，历史上的关羽忠勇可嘉，有其过人之处；论其品行却远非完人。陈寿评价其“刚而自矜，以短取败”非常中肯，如果不是日后一系列的因缘际会，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关羽居然会在日后被一步步地走向神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