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从劳动公园北门向着大连电视塔的方向,经过锈迹斑驳、油漆脱落的花架,穿过被抚摸抛光的生肖铜像,走完最后十几阶台阶,面前会出现一颗红白的“足球”。
建筑有 21 米高。它经历了商业开发、荒废、失火、修缮。现在,警示标语将它紧紧围住,新挂起的展览馆铭牌上贴着 A4 纸打印的“危险勿入”。
它落成的前一年——1994 年,中国足球开启职业化之路,大连拿到了第一个顶级职业联赛冠军。那时,联赛叫甲 A,球队叫大连万达队。
被喊作“足球城”的大连,拿过八个职业联赛冠军。足球渗进城市的脉络里,它是网约车司机闲聊时讲述的半职业经历,是一年又一年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里的梭鱼湾球场,是亚细亚足球公园墙上的涂鸦,上面写着“永远记得男足的教训”。
大连最后一次拿到中超冠军是在 2005 年,十几年来,人们一直渴望大连足球重现往日的荣光。过去几年,这种渴望落在了大连人职业足球俱乐部身上,它也寄托着万达集团重返中国足球顶峰的野心。深蓝色的大连人队徽和当初的大连万达几乎一模一样。
2018 年接手俱乐部,万达在两年内花费了将近 35 亿,以一种迫切的姿态,承诺“大连足球一定能重返中国和亚洲一流行列,重新成为大连人的骄傲”。
承诺常常没办法兑现。2024 年 1 月 17 日,大连人俱乐部宣布解散。有球迷连夜赶回大连,想再去俱乐部训练场边走一走。从烟台到大连的六小时船程里,他盖着被子蒙头大哭。
解散后,俱乐部还上了全体在职员工未发放的工资,做出裁员补偿。部分历史债务没有得到处理,也许它们永远无法得到解决。难以置信的是,已经解散的中国俱乐部里,大连人的处理方式算得上周全。
俱乐部把青训梯队交到了大连足协手里,本就身兼多职的工作人员得担起梯队的责任。青训基地和梭鱼湾球场由中甲球队大连英博使用,它得到了一些曾属于大连人的资源。
城市对足球的热情也要靠英博承载。4 月 13 日,英博对阵辽宁铁人,这场德比战的观赛人数达到了 35161,几乎追平大连人时期最高上座纪录。大连人的解散对大连足球的发展似乎只是一道短暂的波折。
要记录一场消失,就要讲述它的开始、转折与结束。万达回归、俱乐部股份改革、球队降级,这些节点构成了大连人职业足球俱乐部缓慢下坠的命运曲线。
沿着高速驶向大连足球青训基地。砂厂、水泥厂和木材厂先后从窗外掠过,枯黄的野草和裸露着植物根系的土丘,目光所及之处是霾和土、黄与灰的颜色。这无法让人联想到象征大连足球的蓝,只有快抵达时才能确认没有走错到郊野建筑工地。
五年前,耗资 20 亿建造的大连足球青训基地在这落下了第一铲土。八个月后,原来的荒地上建起 23 块国际顶级标准的球场、 5 栋五星级酒店式公寓楼。当时还叫大连一方的俱乐部搬入基地,直到解散前,18 支球队在这训练比赛、教学生活,它是俱乐部最重要的载体。
2 月底,《在场外》来到了青训基地。这里暂时无人使用,但安保仍然严格,只有长期登记车辆才能驶入。地库停着三、四辆车,也都沉着一层灰。这座曾容纳上百位球员、工作人员的建筑,现在只剩下极少的日常维护人员。
基地在股份改革时捐赠给了大连国企德泰集团,解散时这 20 亿固定资产的所有权没被波及,基地一年 2-3 千万的养护费用由德泰支付,让它的草坪水准保持在 FIFA 认证的最高级别。
有关大连人的印迹消失了很多。办公室白板上只有笔记擦除后的浅淡墨痕,球员、教练使用的一线队楼还有些足球装备,更衣室靠墙的座位下有两双散落的球鞋,匆忙之中没有被带走。
走到楼下,还有另一桩巧合。载着球员前往主客场、被球迷夹道迎接的大巴停在这里,两名工作人员正在铲掉俱乐部的车衣。他们拿着风枪加热车衣的边缘——让它更好脱落、不留胶痕——手腕倾斜着向下撕拉。丢弃的浅蓝色碎片像随手揉皱的礼物盒包装,但这次它不是为了庆祝而拆开。
球员朱挺蹲在大巴前拍摄告别视频。球队解散后他几乎同一时间宣布退役。为家乡效力了17 年,这占据了他人生将近一半的时间。几分钟的沉默后,朱挺示意可以离开了。我们问他要不要和大巴拍张合照,出乎意料地,他摇摇头拒绝。“以后不会再有了”,这是他起身后说的第一句话。
2 月 8 日,大连英博宣布梭鱼湾球场成为俱乐部主场。月底,再次踏入梭鱼湾球场,主队更衣室还保留着以前的装饰。印着大连人队徽的幕布罩在顶灯上,在地面上投出很淡的蓝色阴影。
幕布的第一次使用是在 2023 赛季中超的最后一场比赛。这是场决定大连人命运的比赛,2-3 不敌上海海港俱乐部后,大连人确定降级。
向市中心走去,中山路肯德基外贴着大连人的队徽。合作关系早已结束,俱乐部消失,但一楼大厅的正中央依旧悬挂着浅蓝色的球衣,像是挂着一面从大连天空中剪出来的旗帜,它暂时没有落下的打算。
4 月,梭鱼湾的主队更衣室已经重新布置,罩着顶灯的幕布印上了英博队徽。曾为大连人提供基地养护支持的德泰也离开了。青训基地的管理运营权移交给了体育产业集团,它也是大连人俱乐部曾经的管理者。《在场外》获悉,大连英博以每年 200 万的价格租用了基地内的一号楼。在大连人时期,俱乐部并不需要为使用办公楼额外付费。
1 月 17 日,俱乐部工作人员收到上级发来的解散公告,转手发到微博。公告写得匆忙,落款日期写成了 2023 年。“ 原来俱乐部一年前就该解散”,有球迷这样自嘲。
玩笑恰好符合了部分事实。据相关工作人员透露, 2023 赛季前夕,球队处境艰难,几乎无法通过准入。申请材料早已准备齐全,工作人员的鼠标悬在提交键上,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筹款到账的通知。根据规定,球队解决历史清欠后才能申请准入,进行下一赛季比赛。
又一个赛季,大连人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截至解散,俱乐部无法清偿的欠款总额约为 2.2 亿元。2019 年,它是时任主帅贝尼特斯两年的薪资;放在 2023 年,它够俱乐部撑两年。
俱乐部法务告诉《在场外》,超过 2 亿的欠款不用一次性还清,俱乐部只要偿还已生效的裁决就能通过准入,协商、上诉都能延缓裁决生效时间,真正要结清的欠款约为两千万。
这个数字不会拖垮大连人,中超、中甲许多俱乐部的欠款都远远超过了它。
解散前夕,球员、工作人员未结清的工资也约为两千万。“欠薪”在中超很普遍,球员的待遇会比俱乐部员工好一些。大连人俱乐部员工的工资会晚发四到五个月,至于球员,工资最多迟发三个月——一旦超过三个月,外援曼巴的经纪人就会向国际足联发函,表示俱乐部欠薪不发,球员将拒绝上场踢球。如果俱乐部继续不付款,将申请国际足联禁令。
俱乐部的运营收入能否覆盖这些欠款?包括大连政府扶持资金、2023 年度的中超分红、卡拉斯科转会的分期付款,林林总总的收入大约四千万。如果球队未解散,俱乐部还要准备下赛季的运营资金。资金缺口依旧存在。
从确定降级到宣布解散,俱乐部始终维持着正常运转,许多员工都在做一件事——找钱。
有人提议效仿同样陷入准入危机的广州队,这支曾拿过八个冠军的球队也在苦苦筹措资金。他们出租奖杯,直播间售卖周边商品,寄希望于球迷纯粹的爱。
“我们需要维护对外形象。”球迷一再询问俱乐部是否准备直播“自救”,他们没得到想要的回答。
“自救”路线走不通,只能期待万达施救,像大连足球以往的危难时刻那样,祈祷奇迹出现。
解散前的最后一周,两个月来四处搜罗的消息在俱乐部办公室里打转——和海港的比赛结果并不重要,球队注定要解散;英博升上中甲,大连不必有两支中甲球队;英博出资人临时消失,政府要救下大连人;新投资人出现,英博继续运营,大连人无足轻重;沧州、武汉也有清欠问题,如果它们无法通过准入,大连能递补回中超;有人一周去了北京两次,向王健林讲述球队情况,球队或许有救。
员工最终等来的是解散通知会议和解散公告,上面写着,大连人足球俱乐部“化作春泥,再汇江海”。
公告发出后的一周,俱乐部楼内人来人往,管理者得和员工讨论解散后的去向。结清欠薪后,俱乐部给员工提供两种选择,2N 的离职赔偿或管理方体育产业集团的工作岗位。苏宁、昆山等俱乐部解散后发生了许多起劳动仲裁,大连人的处理方式几乎可以被评价为妥帖。
大连足协接管了全部青训梯队,U21、U19 是例外。涉及职业合同问题,这两支成绩尚佳的队伍被迫打散。一部分球员转到其他职业球队,个别去了大连英博,得到在中甲锻炼的机会。交接不完全顺利,解散不可避免地挫伤了青训球员和家长们的热情,有些球员打算转投其他青训培养队伍。
《在场外》见到了了解大连人俱乐部青训的行业人士,聊到梯队近况时他止不住叹气。俱乐部为梯队留下了最后一笔遗产——能满足青训球员一整年需求的运动装备。球员们在海口冬训,身上只有一件夏季球衣,主管教练到处打电话,想给孩子们添一件训练外套。
这些价值几百万的装备堆放在被充作临时仓库的办公室里,上面贴着封条,写着二零二四年二月一日封。
曾为管理大连人而创立的体育产业集团,工作重点转向了筹办中体联世界杯——全球中学生的最高比赛,集团中心不再是职业足球俱乐部。
2 月底,大连市体育局办了一场全市足球发展振兴大会。会上,“足球青训”和“社会足球”放在了“职业足球”前面,“职业足球”的目标是“健康运行”,崭新的英博或许符合要求。
4 月,大连电信成了英博的合作伙伴。电信将英博视作“承载了大连球迷无限期望的家乡球队”,英博总经理陈东则把“重振大连足球辉煌”定做俱乐部目标。这看起来是一桩意气相投的合作,双方一拍即合。
从青训基地开车到梭鱼湾足球场要 32 分钟,俱乐部员工都很熟悉这条路。
2020 年 10 月,梭鱼湾破土动工。这座选址在钻石海湾、三面环海的球场原本是亚洲杯的比赛主场馆,受疫情影响,中国足协放弃举办亚洲杯,计划 2022 年 11 月交付的梭鱼湾也到次年 4 月才竣工。三个月后,梭鱼湾迎来大连人的第一场比赛,它取代了金州体育场,成了俱乐部主场。
主场亮相仪式上,梭鱼湾的故事是从一个长镜头开始的。一台胶片摄像机在北看台上慢慢滑出画面。泛黄的民国旧报纸上写着大连中华青年会,足球与城市同龄,这是大连第一支足球队,创立者是随后出现的傅立鱼。
33679,这是人群第一次涌入梭鱼湾时的人数记录。北京国安的主场新工体与梭鱼湾容量相似,首次亮相时它的上座数是 46818。
2023 赛季,梭鱼湾一共举办了四次中超比赛,另外三场上座人数分别是 35588、15516、35901,从未接近过新工体的平均上座人数 43768。
这不完全与球票销路有关,能容纳 25000 余人的梭鱼湾三层看台此前从未开放。走上三层看台,海风卷着灰向下飘,土积得很深,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像是转印纸拓印产物。
球场的设计介绍中写着这样一句话,“BDP Pattern 的坐席设计使梭鱼湾球场的观赛体验能达到世界顶尖水平”。
梭鱼湾的三层看台,陡峭程度和世界顶尖的威斯特法伦球场看台相差无几。不过后者修建时考虑到角度问题,安装了护栏保证安全。梭鱼湾的三层看台座椅前空空荡荡。
坐在三层看台望向球场中央,视线不会被前排观众影响,但眩晕感随之而来。如果球迷起身庆祝,窄小的台阶面还会带来摔倒的隐患。离场时更甚。
4 月 20 日,大连英博发布了加票公告,从未开启的三层看台将第一次为球迷打开。没有人为三层看台更换座椅,它陡峭的角度和曾经被认定的风险依旧存在,俱乐部需要在安保、保险、检票环节上投入更多精力。
足球城的热情再次填满球场,英博或许能打破大连人时期的上座记录。
气温也会成为助力。冬日看台上的寒冷几乎是苦刑,11 月大连人那场决定生死的比赛,有球迷裸着上身对抗寒冷,这是狂热意志的胜利。
看台上的英博球迷也要继续承受一些问题。球场三面环海,意味着所有人都要从门前唯一的路离开,散场时格外拥堵,特殊情况下,开车来的观众回大连市区要三个小时。倘若住在附近城市,到家时能看到夏天的朝霞,它正从海平面上慢慢涌出。
或者放弃私家车选择公共交通。梭鱼湾南站离球场只有100米,球赛期间站点只出不进,它无法承担比赛结束时暴增的人流量,一样被看作暗藏风险。想通过公共交通离开球场,请先步行2公里。
受设计不便影响的不只是观众。
六万三千人的专业足球场,三层的文字记者席是单独焊接、安装的一排铁桌,原定的设计方案里没有设置它。
球队大巴第一次到球场,愕然发现无法进入通道。天花板上铺设着灯管,大巴卡在通道外,司机只得当场开始拆卸线缆,试图让出一丝空间。
球员通道有时会漏水。裁判技术室里,墙壁上的泡水痕迹像一片死亡的白化珊瑚。球场外,蓝色的外饰面在阳光下折射出贝壳般的光泽。
连续五年,梭鱼湾球场以不同的表述形式出现在大连市政府政府报告里,这座得到大量关注的球场有一场盛大、美丽的亮相,没人讲过这些小问题。
最后一次出现在俱乐部,俱乐部前总经理桂冰过问了比赛抽奖活动的进展,中奖球迷什么时候来俱乐部领奖,随后失去联系。
桂冰出身重工业国企,担任过市工业党委、经贸委副处长,国资委处长等职务。区别于职业经理人周军、万达背景深厚的高堰,他和足球最大的关联是儿子桂子涵,一名 U21 职业球员。
截至解散,俱乐部的实际管理者是桂冰带领的体育产业集团,万达负责提供资金,这是大连人俱乐部股份改革时决定的。
大连人是国内首家完成股改的俱乐部,大连装备投资集团总经理桂冰以管理组领导的身份入主。2022 年 8 月,大连体育产业集团成立,桂冰出任党委书记、董事长,他负责俱乐部的日常运营。
根据股改时发布的公告,俱乐部的运营责任被重新分配。大连足球改革发展工作组接管俱乐部,万达集团承担历史债务及未来三年俱乐部运营费用。
地产行业遇冷,“金元足球”退热,万达集团经营状况不佳,种种因素叠加后,体产集团的加入被视作政府“兜底”大连足球的信号。
桂冰就任总经理后,球队财务状况得到改善,但关于俱乐部运营是否职业的讨论从未消失。员工不理解俱乐部的行政管理要求,疑惑俱乐部的引援决定。
2022 年 8 月,大连人俱乐部宣布桂子涵加盟球队。俱乐部召开的球迷恳谈会上,桂冰主动提到这件事,他摆出了桂子涵的数据证明引援不存在人情关系,“足改组夏窗希望引进大连籍年轻、有前途的球员”。熟悉大连人一线队的相关人士证明了他的说法,桂子涵确实符合引援标准,转会不是桂冰的私心。
同一转会期,除了桂子涵,大连人还引入了曼佐基、博桑季奇,免签了特索涅夫、曼巴。桂冰在发布会上感谢王健林,万达集团在夏窗前通过各种渠道融资两个亿,最终保住了窗口的引援权。他相信大连足球会在某一天再次引领中国足球,俱乐部管理者不会辜负王健林的期望。
2023 年,中超俱乐部武汉三镇也在转让股权,转让条件比万达更慷慨。曾效力三镇的韦世豪直言“我们中国足球哪有盈利啊。让老板光往里投钱啊,不就做慈善吗说白了。”在这个投资足球被视作“慈善”的年代,不到两年,桂冰管理的体产集团和万达解决了大量历史债务。
俱乐部相关人士告诉《在场外》,体产集团进驻俱乐部前,俱乐部原有债务十几亿,桂冰到处“化缘”,万达也帮了一些忙,这才让解散时的欠款数字停在了 2.2 亿。
“金元足球”时期,十几亿的投入稀松平常,恒大第一个中超冠军花了 6 个亿。万达和俱乐部逐渐脱钩的两年里,大连人化解的是一笔天文数字。
2023 年 11 月,媒体人李璇发了一条微博,“大连足球不该无人过问,自从桂冰出事,球队就像被丢弃了,没人管,就俱乐部层面在努力,欠薪还在,发平球奖金,球员也拼,但最后一战还出了这么多的阴差阳错。”
桂冰失联后,俱乐部和体产集团、上级单位的沟通更加困难。接替他的是体产集团的现任法人李雪松。几乎没有人在俱乐部见过他,即使是保级时最重要的两场比赛,他也不在工作人员身边。
一个最极端的例子,连场不胜时俱乐部曾考虑换掉主教练谢晖,没了桂冰,没人能直接做决定。俱乐部管理层、体产集团管理层、足改组依次开会上报,接着还得报到上级主管单位。直到降级,这趟流程还没走完。
体产集团入主后的两年,管理方式是否职业的疑问始终存在。
2022 年 1 月,大连人降入次级联赛,所有人被通知降薪,其中工作人员降薪 40%,球员具体金额未知。降级后降薪无可厚非,管理层选择用梦想、情怀说服球员修改合同,有年轻球员觉得这是情感上的欺骗。
流动的俱乐部工作模式和严格的考勤制度严重不匹配。人在球场奔忙,上班打卡提示突如其来。到了月底,它变成工资单上的缺勤扣款 200 元。
引援也是被质疑的一环。俱乐部工作人员印好了梅西·保利的球衣,做好公告的准备,到了宣布时刻,梅西·保利变成了曼佐基。加入中超前,曼佐基从未在天然草皮踢过球,只踢过泥土地和假草,完全不同的发力方式让他在球场上踉跄摔倒。更糟的是由于历史欠薪未结清,大连人遭到了转会禁令处罚,球队无法补强阵容,成绩再次受到影响。
球队降级后,有工作人员和主教练谢晖就比赛内容产生争执。不关注 U21 梯队、战术用人固执、和球员缺乏沟通、更衣室失控,描述不一定完全准确,但直到被海港逆转,谢晖依然站在场边教练席上,没人换掉他。
青训基地对面的足球历史博物馆陈列着大连职业足球的八个冠军奖杯,博物馆背后是以体育教育、足球文化为卖点的万达新城,楼盘空置率很高。
左侧道路旁的条幅上写着万达体育中心,12 年一贯制优秀教育。这是为了青训小球员设置的教育模式,在楼盘出售的介绍中,它还补了下半句,“助力孩子足球梦想起航”。
采访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对万达集团、对王健林表示不满。尽管股改公告里,万达有承担历史债务的责任,对俱乐部的资金支持应持续到 2025 年。所有人都对万达的离场表示理解。“王健林是个特别好的老板,俱乐部员工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俱乐部解散的主要原因不在万达”。
王健林为大连足球扮演过不同角色。三十年前,他拎着装满钞票密码箱走进更衣室,成为联赛职业化后第一支冠军球队的缔造者;五年前,他正式入主大连一方,阔别十八年后再次带着钞票入场,试图成为“滑坡十几年的大连足球”拯救者。
1994 年,王健林为球队提供每年 400 万的赞助,球队更名为大连万达队。此后六年,大连万达 4 次夺得职业化联赛冠军,创造了 55 场不败的记录。
当时,钱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它能为一场比赛提供 20 万的赢球奖金,找到最好的青训苗子,为球队提供最好的日常待遇。
1998 年,王健林不满足协杯比赛中的“黑哨”,宣布万达永远退出中国足坛,之后俱乐部被实德收购。从 1994 年到 2005 年,万达与实德共同为大连足球拿到八个顶级联赛冠军,直到 2019 年才被广州恒大追平。
广州恒大把“金元足球”的模式发挥到极致,大连人需要更多的钱来加固原有的胜利。
王健林回来了。2018 年 2 月,万达事实性接管了大连一方,球队先后引入卡拉斯科和盖坦,接着是葡萄牙后卫丰特和数名内援。2019 年冬窗,俱乐部花费 3624 万欧元,引入哈姆西克、博阿滕在内的数名强援,亚洲名帅崔康熙也到了大连。
2019 年 4 月 29 日,王健林出席大连足球青训基地的奠基仪式,“尽管有万达财力支持和专业团队运营,也不可能短期内使大连职业足球迅速崛起。大连足球重现辉煌还需要几年时间。”发表致辞前,7 轮中超比赛,大连只赢下一场。成绩不好,王健林决定投入更多的钱。
很快,崔康熙下课,俱乐部宣布贝尼特斯担任大连人新主帅。他带着 12 项冠军头衔和 1300 万欧的天价合同来到大连,是里皮离开后中超名声最响的教练。
俱乐部工作人员的记忆中,有一个场景意义非凡——贝尼特斯乘着豪车经过那扇为他特别开放的门,在翻译、助教的陪同下走向训练球场,他笑着向建设负责人点头致意。工作人员们觉得大连新的王朝要来了,所有人“心气很足”。一周之内,贝尼特斯见到俱乐部总经理的次数,超过了在纽卡斯尔执教三年的总和。
2020 年元旦,万达在官网发表了一封语气激烈的声明信,反驳有关万达撤资一方、退出大连足球的质疑。万达宁愿离开俱乐部也不离开大连足球。这和投资人纷纷逃离的现状截然相反。
这个赛季,半途接手的贝尼特斯带着球队以中超第九草草收场。
2022 年俱乐部股份改革后,万达就退出了俱乐部的日常经营。最后的解散时分,王健林选择了一种非常体面的退场方式,万达将继续投资大连青训,每年提供 2、3 千万资金。但俱乐部违约的债务责任人也写着万达的名字。
“1986 年,大连手表工业公司出资赞助大连市足球队,以大连珍珠足球队名义出战。”三十八年后,曾被全城托举的大连人俱乐部,最终也像珍珠一样,敛入匣中,光彩黯去。
解散隔天,那个坐了六小时船、想去基地走一走的人被要求离开,道别的花没能摆在门前。有人想买一份报纸留下记录,头版、体育版,他逐页翻过,上面没有大连人俱乐部宣布解散。
三个月后,属于英博的辽宁德比到来。大连英博在最后时刻战胜辽宁铁人,梭鱼湾的屏幕上显示出新的名字,它嵌进潮水般的欢呼声里,一切看起来都没改变。